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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漢語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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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讀過一故事,印象中故事主角為司馬遷,也有說為歐陽修。大致意思是主角與朋友看見一匹驚馬踩死了路上一條狗,然後各自用文字描述此事件,唯司馬遷僅行文最簡,逸馬殺犬於道,寥寥六字而已。


現代漢語白話文自不必如此精煉,但也不可囉嗦。


歌手黃安最近吐槽台式漢語,並舉一例:“先生,不好意思,關於甜品的部分,我們有一個點菜的動作,打擾了”。


這話能聽懂,但令人煩躁。還有些文字乃不知所云,舉兩例。


我讀高中時,流行做一些不知所云的閱讀理解題,美其名曰增加難度。原文自然找不到了,但類似文字還是很容易找到,如這段:FHM在編輯文本方面的貢獻不亞於在另一個精神維度上與德里達相逢、擁抱。它不講究文本之間的邏輯關係,對「偶然性」、「即時性」滿足,對主流價值觀的漠視,自戀、自娛等做法令人尊重(瘦馬,時尚幕後策動)。


這段文字也非常難懂:基於自願協議,而非強制性的互利合作的關鍵前提是,要有很多人能滿足個人的需要,這樣就基本的生活需要或是向一定方向發展的機會而言,任何人都無需依賴其他某些人。正是通過分散財產才有可能實現的競爭,使特定的個人所有者無法獲得任何強制的權力。


另一例為某地產廣告文案,原文如下:風格,是對生活選擇的一種態度。自然是永恆的,當你是中產階級時,你不得不承認歷史無視你的事實,你得承認歷史不會支持你的事,也不會為此抱歉,這就是你為明天的舒適和寧靜付出的代價,正因為這個代價,所有的幸福是枯燥無結果的;所有的悲哀也無人同情,我們談論社會的壓力與匆忙,但最終的印象是對空虛的追求,在享受中尋找自我。多元的享受無處不在,在保利維格蘭花園,你隨時可以觸摸到北歐風情的文化存在。


看完這文案,是不是想打人?其實,光看標題就有問題,風格和態度風馬牛不相及,風格怎麼就成為態度了?


其實公家往下傳達的文字也有不少類似病句,譬如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但實踐本身不會成為標準,實踐只能是檢驗真理的唯一途徑,或實踐的結果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才對。


黃安所舉之例,是漢語為英語污染的案例。這種翻譯腔現在尤其多,什麼基本上事實上坦白地說就我個人而言之類的,源自“”Basicly/Frankly speaking/In fact/ Honestly/As far as I am concerned”。還有那句一直令人困惑的話,叫做最好的之一” one of the best)。


這種文體,即翻譯家張振玉認為的歐化文體。張先生認為在翻譯上要力避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弱小民族自卑心理下之歐化文體。諸如「當……時候」「假若……的話」「散步著」「有著」「被成功地實驗了」「房子被建築好了」「快速地跳」「公然地反對」「那些花朵」「諸位青年」「各位同學」「他(她)們」「它們」,「紅黃藍白和黑」等句法文詞,全避而不用。人說話時,先寫某某道,不先寫對白,然後再補注某某說。一個人說話,不先說半句,中間腰斬,補入誰說道,下面喘口氣再補半句。這種洋說法也完全避免。沒有別的,就是不願向洋人毫無條件一面倒。還有盡量不用「地」當副詞符號,而以一個「的」字代之,自然「底」字更不願用。


除了張振玉說的“腰斬體”,還有種“嵌套體”也讓人讀完喘不過氣來,要一口氣讀完長篇修飾語,才能見到真身。如這句:這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老卡斯特爾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利用應急設備製作血清的工作中去(楊廣科譯加謬鼠疫)。又如此句:我敢跟你打个十赔一的赌,当你回答完这些问题,当你说明了怎样查以及你为什么要查之后,这个职员会离去并找其他职员协助他找加西亚——然后回来时他会说,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吳曉波在大敗局一書中也有這種西洋文法,如:「中國式失敗」的前提是,存在一個獨特的中國式商業環境。在過去的30年里,中國一直處在一個劇烈轉型的時代,法制在建設和完善之中,冒險者要穿越先行的某些法規才能成功,這造成很多企業不是運行於灰色的中間地點,企業家不可避免地遭遇商業之外的眾多挑戰。


首先,中國式失敗源自中國式商業環境,這樣講不就得了?非要用前提” premiesd on)。其次,後面那段話更是典型的西式文法,企業家不可避免地遭遇商業之外的眾多挑戰這句話是核心,其前有一大段的從句,而且還用了英語中典型的關係代詞which(這)來指代之前的一大段話。


漢語要這樣的洋氣嗎?


還有一種“標語體“文體,源自口語,要麼俗,要麼有殺氣,此例太多,不勝枚舉。總之,濫觴於上世紀初的白話文運動,還要繼續努力。公家、作家、行業專家、自媒體、廣告從業者,都要謹慎行文,不但要遠離這類病句:這其中一直以來令人堪憂差強人意,更要注意不可將西式文法直接套用在漢語上。


我們不要做漢語的殺手。


附:許淵衝詩詞中譯英一首,信達雅之典範。


臨江仙

Riverside Daffodils


夜飲東坡醒復醉

Drinking at Eastern Slope by night

I sober, then get drunk again

歸來彷彿三更

When I come back, it’s near midnight

家童鼻息已雷鳴

I hear the thunder of my houseboy’s snore

敲門都不應

I knock but no one answer the door

倚杖聽江聲

Listen to the river’s refrain


長恨此身非我有

I long regret I am not master of my own

何時忘卻營營

When can I ignore the hums of up and down

夜闌風靜觳紋平

In the still night the soft winds quiver

On ripples of the river

小舟從此逝

From now on I would vanish with my little boat

江海寄餘生

For the rest of my life on the sea I  would flo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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